一、家庭暴力
電影的一開場,就是震撼人心的一幕,早上睡醒,還躺在床上,丈夫就甩了太太一巴掌,毫無來由。家暴看起來是這對夫妻的日常。緊接著又是輕快的歌曲流洩而出,哼唱著「春天來了,這是愛的季節」、「打開窗戶,迎接夢想」、「做過最美的夢,便是幸福的明天即將到來」。非常諷刺,用這樣輕鬆的方式呈現殘酷的婚姻暴力。而這部電影,導演一再用這樣另類的方式來呈現丈夫毆打妻子的場景,很特別,但也令觀眾更不能忽視這中間蘊含的深刻壓迫!用配樂和慢動作與舞蹈的表現手法來取代家暴的殘酷畫面。
丈夫一再對妻子黛莉亞進行身體和言語上的虐待,斥責她做家務的能力不足,並貶低她的智力。黛莉亞的公公甚至對她的丈夫說,「你不能這樣對黛莉亞,你不能太常打她,要久久打一次狠狠的打,她才會記得」!而關於家暴,受害者黛莉亞會替老公說話、找藉口,覺得他是因為打過第二次世界大戰,所以比較神經質。但她的那位在市場工作的女性友人瑪麗莎回應黛莉亞,他本來就混蛋!跟打仗無關!女性友人瑪麗莎甚至說:「她老公是獄卒,她在坐牢」。
父權家庭展現在這個家庭,除了家庭暴力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好多具體的現象。例如丈夫要出門上班,就對太太說,妳不要在家裡打混:另外有一天,丈夫回家,以命令的口氣對著太太說:「家裡太髒了!打掃一下」。然而,在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太太,除了煮飯縫紉等例行家務之外,她還要侍奉脾氣暴躁的公公,忍受公公對她的性騷擾以及羞辱貶低的言語(「學會閉嘴,就是好女人」);她也要出門在城裡各家商店做縫紉和洗衣服、修理雨傘等工作賺錢。至於言語的羞辱,在片中也不時看到丈夫對妻子說:「親愛的,別插嘴」、
「不懂的事,別發表議論」,在當時的義大利社會,女人除了不能插嘴,也被認為是「說話不經大腦」。
已婚女人連出門的自由也沒有。妻子晚上想要出門去朋友家做果醬,也一定要徵求丈夫的同意,結果為未獲得允許,但反而要打點丈夫的穿著和門面,讓他能夠出門去(和別的女人約會),女兒譏諷:「爸爸出去見男人,還要抹髪油?他去找女人,妳還要幫他噴古龍水?」。女兒不能夠容忍媽媽老是委屈讓步,任由爸爸耀武揚威,她嫌棄媽媽永遠穿著圍裙,拿著抹布!她也對媽媽說了重話:「如果人生像妳這樣,我寧願去死」、「妳為什麼讓他這樣對妳?妳為什麼不離開?」,但是黛莉亞回答:「離開?我能去哪裡?哪裡有容身之地?」面對丈夫的家暴,黛莉亞永遠都是認為,讓他發完脾氣我們就可喘口氣,但是女兒非常不以為然。
二、性別不平等的職涯發展
當時的義大利,仍然認為男性工作賺的是養家薪資,女人可以拿比較少的收入。以雨傘店的工作為例,黛莉亞發現她要教新的男同事如何組裝雨傘,且她已經有三年的工作年資,但她的工資竟然比那一位剛入行的年輕人還要少。雇主理直氣壯地回答黛莉亞,因為那個人是男的!而兼職打工的黛莉亞和一群女同事,在頂樓曬床單,有人抱怨女人為什麼不能搭電梯?其他工作夥伴回答在電梯裡頭,若遇到其他男人會很尷尬,能洗床單有錢賺就不錯了。意思是女人能賺一點微薄的工資就該慶幸偷笑了,其他不要太計較。
另外,長女瑪莎拉升學的教育機會被剝奪,爸爸認為女兒要多賺錢回家且幫忙做家事,教育投資只要放在兒子身上,結果女兒只能去當個燙衣服的女工,把自己的人生寄望在婚姻,然而誰知道富裕的準夫婿卻是個大男人,認為「結婚之後就辭掉工作」。媽媽黛莉亞聽見準女婿對女兒說的話;「妳只能為我打扮」、「妳上班不准化妝」、「妳是我的」等,她非常的警覺,覺得對方不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男性!媽媽對女兒說:「結婚固然是好事,但也是一輩子的事;千萬不能選錯人」。媽媽不願意女兒重蹈覆轍,步她的後塵。為了女兒,她勇敢地採取了阻止婚事的激烈行動。
三、陽剛氣概的養成與展示
這部影片也可以讓我們看見陽剛氣概的建構有代代相傳的痕跡,所以家庭教育真的很重要!瑪莎拉的兩個弟弟,經常口出髒話且動作粗魯,沒有禮貌又自我中心,完全不會替他人著想,應該是從壞脾氣的阿公和爸爸那兒模仿學習來的!但是在影片中,父母只是稍微制止卻沒有積極教養,令人擔憂長大後的他們會複製陽剛支配的文化與性別不平等的人際互動關係模式。
為了長女瑪莎拉的婚事,雙方家人見面餐敘,我們看到黛莉亞身為準新娘的媽媽,像個僕人一樣忙東忙西,連一件體面的衣裳也沒有,只能穿著縫補過的破舊衣服,甚至還要用圍裙遮掩著!之後她不小心打破盤子,還被丈夫譴責連招待客人都做不好,之後又招來一頓毒打。而雙方的父親在這個見面談婚事的餐敘場合,舉手投足語言與動作也都在展現陽剛,無時不在較勁競爭。
四、巧克力與女人的能動主體
電影當中有一個橋段是關於美國軍人為了回報黛莉亞撿到他的珍貴相片而送給她巧克力的故事。黛莉亞帶回家的其中一塊巧克力讓她被丈夫責難,被比作性工作者,並因此遭受了一頓丈夫的毒打,這一幕我們可以見到父親在小孩面前辱罵他們的媽媽完全沒在顧慮的,令人心寒!
但另一塊巧克力,在老情人的口中化為甜蜜的滋味,兩人同時品嚐巧克力,這時電影刻意以情歌配樂,歌詞是:「我一輩子都在尋找你」、「像談情說愛,時間永遠都不夠」,彷彿時間就靜止在那美好的當下,關於愛情,前男友充滿悔恨:「我有想法,但缺乏勇氣」、「我只是猶豫了一下,妳就被搶走了」!後來前男友還邀她一起私奔。因為這些橋段,一度我還誤以為片子的結尾會是女主角勇敢去追愛,但是意外的,卻是黛莉亞排除萬難去投下神聖的一票。這樣的結局其實更有建設性,不要讓浪漫愛情成為女人的救贖,反而是行使公民權,投下神聖的一票,才可以讓女人有機會做自己,拿回自主權,擺脫被壓迫的命運。片尾女主角擦掉口紅投下神聖的一票,母女對看,用眼神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想藉著這一段故事情節延伸來談女人的能動性(agency)開展的議題。能動性這個概念,指出個體如何能突破結構的限制,開展抗拒權力與壓迫處境的行動。在性別研究中,許多女性主義者指出,即使在壓迫的情況下,受支配者仍有能動的能力(agentic capacity);女性或其他的(性別)弱勢者必須相信自己具有改變壓迫現狀的能力並且對自身的行動負起責任,所以探討女性或其他受壓迫者的能動性的研究也隨之越來越多。也就是說,這些理論關心有何策略能讓女人或是其它處於從屬地位的人,成為「主體」,或說是成為「能動者」,可以引導或有效介入歷史,改變受壓迫的處境(游美惠,2013)。影片中的黛莉亞並非毫無行動能力,她雖然對與丈夫的家暴逆來順受,一再吞忍,但是為了女兒的
一生幸福,她可以大膽採取激烈的行動破壞婚事。
另外,我們也要留意能動性(agency)應該被理解為是由社會性所構成的個體行動能力。社會性所構成的能動性涉及了不同的社會資源,而這些不同的社會資源或對個體產生的行動能力產生影響。在本土的性別研究成果中,性別與醫療的領域已有一些研究者試圖關注病患的行動並探究求醫者的能動性(例如成令方,2002;吳嘉苓、黃于玲,2002;吳嘉苓,2011等)。而唐文慧、王宏仁(2011)探討臺越跨國婚姻受暴婦女在結構限制下的能動性施展,他們發現外出工作讓這些受暴婦女有機會改變其命運,不只是賺錢有收入,也增進了個人資源,讓她們得以改變與夫家互動方式與權力關係;而其中更不能忽略兩個臺灣特殊的社會結構因素:「家庭暴力防治法」與「中小企業為主的市場結構」讓這些受暴新移民女性得以施展其能動性、走出婚姻暴力。在這部影片當中,女性擁有投票權利就可以看做是一個結構資源,黛莉亞無論如何都要去投票,行使公民權利,也許會為自己的處境帶來改變的契機,投票就是一種發聲與社會參與的方式。女人能是行動者與改變社會的催化劑,公共(事務)不在遠方,而是每天我們在意的事。所以片名叫做《我們還有明天》, 或許是希望能建構出一個樂觀的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