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國的選美佳麗魚貫走入大廳,報到時除了要登記她們的國籍,另外還需要註記三個數字。
「33、27、32。」
佳麗們在名冊上被簡化為一串數字。三圍,就是她們的名字。
電影愛美獎行動根據真實的事件改編。1970世界小姐選美在倫敦舉行,那時英國女性解放運動(Women’s Liberation Movement)風起雲湧,女性團體策劃著要抗議選美活動,干擾電視播出。
英國女星綺拉奈特莉(Keira Knightley)出演女主角莎莉亞力山大(Sally Alexander)。莎莉當時以單親媽媽的身分在倫敦大學就讀,學術圈充滿了輕視女生的氛圍。
入學時,男性面試官爭相給她的外表打分數,還問道「妳要來讀大學,妳先生有什麼看法嗎?」好不容易入學了,同儕間的學術討論時,莎莉身為唯一的女性,發言總是被忽略、被藐視。
她起心動念加入女性解放運動,第一次的大行動,便是去抗議世界小姐選美節目製播。這場抗爭最終成功的佔據各大媒體版面,並且引起其後一波熱烈的女性解放運動風潮。
她們為什麼抵制選美?
然而究竟為什麼女性解放運動希望停辦選美活動?
當時知名的抗議標語是「我們不美,我們不醜,我們只是很生氣(We’re not beautiful. We’re not ugly. We’re angry.)。」
她們抗議整個社會對於女性身體美感狂熱追求,使得女性的價值被化約為她的外貌。
整個世界暗示女性「妳最大的價值在於妳的外貌」,這是妳唯一需要努力精進的事情,若是妳有其他類型的優勢、天份,或出眾的才華都不算什麼,這都沒有價值。而這種對於女性外貌的追求,又是建立在非常單一的審美標準之上,這個審美標準不由女性自己決定,它很大的程度上由男性的喜好來決定。
在世界小姐選美的鼎盛時期,這可是全球有一億個觀眾收看的熱門節目。全球有一億人看著男性主持人一邊開著黃腔,一邊對佳麗的身材品頭論足,好像三圍比例完美與否,是決定一個女生人生成敗的唯一關鍵一樣。就像片中的台詞,世界小姐選美的流程簡直是牲口買賣,女生的肉身價值由其他的人來秤斤論兩,待價而沽。
這正是為什麼莎莉要干擾世界小姐選美,還阻止自己的女兒模仿選美佳麗。
那些捍衛選美的女性
然而物化女性這件事情,對不同身分的女性來說,以及不同立場的女性主義者來說,其實數十年來都有許多不太一樣的看法,大家激辯至今。
比方選美比賽在女性主義學者莎莉生命中,也許是一個父權制度霸道的體現。然而,它對參賽佳麗、英國當時的家庭主婦來說,未必是完全相同的意義。
而本片在劇情的開展中,巧妙的安插了這些不同女性的觀點,描繪她們如何不同的回應莎莉所代表的女性主義。
比方女主角莎莉的母親,非常反對女兒加入女性主義的抗議。她問道,妳這麼支持女性權益,但最奇怪的是,妳總是以妳的爸爸為尊,長大後想過著爸爸那種人生,而反對像我一樣的女性,說什麼我的人生沒有志向,說什麼沒有女人該被規定要成為我這種人,但妳有沒有想過,若每個女人都過著像妳一樣的人生,這個世界有誰來養育妳們長大呢。
參賽的佳麗也來自各種不同的背景,因此對選美有不同的立場。比方瑞典小姐,對於選美產生矛盾的心情。她希望可以繼續深造求學,滿懷希望把選美看成是可以出國探索世界和成就夢想的機會,然而真正參與了世界小姐選拔卻發現自己只是任由一堆男人擺佈,因而感到矛盾。
又比方美國小姐正面的肯認選美,認為自己來自鄉下地方,如果沒有選美,她一生可能會毫無機會發展,而選美可以帶給她豐厚的收入。
最精彩的是格瑞那達小姐,她最後奪下后冠,成為史上第一個黑人世界小姐冠軍,她對莎莉捍衛選美的必要性。在全劇的最末,她對莎莉說,今晚看電視的小女孩,有可能因為看了選美轉播而對自己有所改觀,她們會相信不是白人也可以力爭上游。暗示黑人女性的觀點和白人女性的觀點可能不完全相同。
莎莉拒絕讓女生只靠外貌而定勝負,然而身為一個黑人女性,社會很可能也只讓她們有靠外貌勝出這一條路,黑人女性也許從來不像白人女性(比如可以就讀倫敦菁英大學的莎莉),有那麼多邁向成功的方式。
這是全劇最有張力和衝突的對白,然而本片到此也嘎然而止。
喜劇沒有說的事
紐約時報評論這部電影時說道,就像任何討論女性主義的商業片一樣,這部喜劇溫和化了許多真正的衝突和批判,為了避免讓觀眾產生不舒服的感覺。
劇終時,所有出聲反對過莎莉抗爭行動的女性們,都紛紛對莎莉表達了同理和關愛的心情──這包括了象徵傳統性別秩序的莎莉的母親,和代表白人與黑人女性之間觀點衝突的格瑞那達小姐。這個劇情安排最終創造出一個女性大和解、女性主義團結勝利的敘事。
這個溫和的結局讓這個喜劇免於面對物化女性議題的內部衝突與辯論──而這個辯論直到五十年後的今日仍然進行中。
反物化女性和女性工作權的衝突?
2018年,F1賽車女郎的傳統在許多人的抗議下,正式的走入歷史。賽車女郎普遍被要求穿著清涼的服飾來提振士氣,並且經常的被男性觀眾或選手評論或調侃外貌。這若讓1970年的莎莉見到,也許會認為根本是當年世界小姐選拔賽的翻版。
然而當F1賽車宣布未來的賽季禁止出現賽車女郎時,許多賽車女郎們抗議失業問題。她們認為這是她們所能找到的很好的工作,只因為一些男性不能控制自己的嘴巴而對她們身體發表評論,女生就要被取消工作機會,實在是不公平。也有一位女性賽車手表示,她當初是以賽車女郎入行,逐漸了解賽車這個產業,進而能進入賽車手這個傳統以男性為主的行業。她認為,要不是有賽車女郎這個敲門磚,她也沒辦法逐漸打破賽車場中的性別區隔。
類似的辯論還有很多。比方性產業,這個古老行業常常被認為是物化女性的終極產業。女性的收入與男性如何評價她的身體息息相關。若是當時的莎莉看到了,很可能也會對這種物化女性的過程感到生氣。然而每當有女性主義者倡議要禁止或規管性產業時,其他的女性主義者以及許多女性性工作者會反映,這是我賴以維生的工作,這是我賺取金錢甚至想辦法在社會上立足的方式,有時甚至是我作為底層女性能立足的唯一方式,妳若把這個工作機會拿走,究竟是在幫助女性或是在害女性呢?
當然把女性簡化為一具引起男性性慾的身體,否定她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與價值,這種文化的確需要被挑戰和顛覆。然而究竟我們該如何顛覆,用什麼手段顛覆,具體來說要顛覆什麼,顛覆的手段只有下架這些女性的工作機會一種嗎,或是我們還有什麼選項,這些問題至今仍然被廣泛的討論和辯論中。
面對這個難題,愛美獎行動沒有深入的追問,也沒有告訴我們它的答案。它是一個輕巧的喜劇片,很工整的描繪一個女性主義行動從受挫到成功反撲的令人愉快的過程。
儘管本片沒有持續追問難解的問題,女性主義仍然需要這種令人愉快的簡單喜劇。它提醒我們在漫長的戰爭之中,我們總是會有勝利的幾場戰役。當然作為觀眾我們也不會忘記,整場戰爭仍在進行中。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