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年同志處境概觀:邊緣化與「再次入櫃」
全球先進國家都在面臨高齡化趨勢,LGBTQ人口當然也不意外。2000年美國人口普查報告指出,2.8億美國人口中,有119萬人自我報告為老年同志。但是因為性少數族群向來不見得會在調查中「出櫃」,所以這個數字必然是低估的。同志權益的倡議組織就認為,實際數字恐怕超過300萬人。(Persinger, 2010)
全球數以百萬、千萬計的老年LGBTQ人口,過著怎樣的生活?常見的見解是,他們往往已經淡出同志社群,不再過著年輕時的“gay life”。同志社群——尤其是男同志社群,老年人被邊緣化的傾向特別嚴重。因為男同志社群崇尚年輕男子形象、包括外貌的帥氣和肉體的健美,但老年男同志和這種主流形象相去甚遠,因此往往會離開年輕時參與的社群,例如聯誼社團、運動社團、酒吧等等。也因此,老年同志最後往往會選擇回到異性戀的社會網絡,更依賴異性戀社會原有的生活服務機制。(Persinger, 2010)
但是,回到異性戀社會的服務機制,例如醫院和住宿式長照機構,老年LGBTQ除了要面對身體的老化、失控、病痛,還會比異性戀老人碰到多一層面的問題:「再次入櫃」(back to the closet)。因為這些醫療機構或長照機構,都不是特別為性少數族群而設計的,裡頭有沒有恐同的工作人員?機構有沒有反同的宗教背景、仇同的院長、主任、理事長?很可能有。所以如果要選擇依賴這些服務機構,老年LGBTQ就算和自己的性傾向相處了一輩子,最後也不得不把自己的生活風格、言行舉止,全部藏起來,保持秘密、以策安全。和自己的親密伴侶(如果有的話),在醫生面前最好也要裝作「我們只是朋友」。研究文獻裡,一位住在長照機構的老年女同志就說:「這是一種艱難的生活方式……我不和鄰居談論任何事情,除了體育新聞,因為那是比較安全的話題。」(Persinger, 2010)
二、有伴侶關係的老年同志:他們的生命圖像
但擁有長期伴侶關係的老年同志,和單身的老年同志,處境又有所不同。一般社會科學研究咸認為,婚姻或長期伴侶關係,對個人是有益處的。這包括經濟上取得資產共同累積的機會、社會支持上同享雙方的社會網絡,以及長期伴侶在各種測量上都表現出比單身者更優勢的身心健康、減少生活風險行為的傾向等等。而這套理論無論在異性戀或在LGBTQ,可能都是適用的。(Baumle, 2014)
如果再和男女異性戀的婚姻關係相比較,擁有長期伴侶關係的同志,雖然在多數國家有法律不平等的困境(因為沒有同婚制度),但一些研究反而顯示,同志伴侶在家庭分工上比異性戀更平等。因為同志伴侶不受男女兩性的性別角色文化所限制,沒有男主外、女主內的文化桎梏。所以,同志伴侶沒有哪一方因為高收入而成為「一家之主」,也沒有哪一方特別會為了照顧責任退出勞動力市場。同志伴侶的家務分工協商也是相對平等的,沒有哪一種家事特別是「男人的家事」(倒垃圾、換燈泡)或「女人的家事」(下廚、洗衣)。
甚至有一項有趣的數據:在美國人口調查的資料中,老年男男伴侶關係的平均家庭總收入,甚至比老年異性戀男女的平均總收入還要高。當然,這也不難理解,因為社會整體上的男性收入高於女性收入,所以兩名男同志組成的家庭,經濟上不見得是「弱勢族群」,甚至可能還剛好相反。(Baumle, 2014)
三、失智症老人家庭照顧者的心境
心理諮商的研究指出,長期照顧的家庭照顧者往往處於一種複雜的心理狀態,這種狀態同時被受苦、壓力和失落三種感覺所圍繞。照顧者和被照顧者之間本來就有長期的情感連結,但因為照顧者親眼目睹對方受失智症所苦,所以自然而然有強烈的同理,也引發照顧者自己的受苦感;而照顧的過程本來就充滿不同的任務和挑戰,尤其與失智症患者的溝通過程,會引發照顧者的焦慮、困惑、無助、不滿,所以形成壓力;最後,因為照顧者和被照顧者之間往往有長期的親屬關係,其中有愛、有怨、有付出、有虧欠,但是為了接住病人的需求,照顧者不得不轉變過去習慣的互動方式,於是造成失落。(蔡佳容、蔡榮順、李佩怡,2016)
更殘忍的是,失智症患者其實會隨著病程,提前經歷「心理社會上的死亡」。所以,照顧者等於是在患者的身體真正死亡之前,就會提早經歷、甚至一再經歷,心愛之人存在的消失。(蔡佳容、蔡榮順、李佩怡,2016)
也就是說,所愛之人雖然看起來還活著,他還在你眼前,但實際上因為失智症,你已經失去他的靈魂了。活著,但像是已經死了。也因此,照顧者的失落感,會隨著病程演進,延續一段漫長的時間。
面對如此可怕的生命情境,到底是甚麼動機、甚麼理由,讓照顧者願意繼續留在這個角色之中?答案,終究是親密關係。因為親密關係,所以照顧者願意照顧;也因為努力提供照顧,更會展現和證明彼此的親密關係存在的事實。(蔡佳容、蔡榮順、李佩怡,2016)
如果回到性別課題,也有研究指出,女性照顧者通常比男性照顧者更容易陷入憂鬱。這其中的因果機轉,可能是因為女性往往身兼多重的照顧角色——是女兒、也是媳婦,兩個家庭的長輩似乎都是自己的責任(男性對姻親家庭反而沒有這種責任文化);加上女性可能又要照顧老人、又要照顧小孩,更容易陷入三明治夾心的照顧處境(蔡佳容、蔡榮順、李佩怡,2016)。相比之下,這部電影中的老年男男照顧關係,已經算是相對單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