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跳脫「買賣婚姻」的框架,用多元觀點理解新住民女性的跨國結婚
臺灣社會常以「買賣婚姻」描述新住民女性的跨國婚姻,雖然反映部分婚姻仲介的市場化現象,但卻容易忽略跨國婚姻背後更深層的社會脈絡,甚至造成對新住民女性污名化,加劇她們在臺灣的適應困境。因此對於跨國婚姻的理解不能停留在單一、簡化、甚至帶有歧視色彩的買賣框架,而應從全球化、性別、階級、文化等等多元角度切入。全球化與資本主義的發展造成國際與區域經濟不平等的現象,臺灣與越南、印尼等東南亞國家的工資、社會資源差距,讓這些國家的女性看到藉由婚姻而跨國遷移的希望感,在我研究訪談新住民女性的過程中頗常聽見這樣的說法:「在越南工作一個月賺到的薪水,我在臺灣只要工作4、5天就有了!」鮮明的說明全球化發展所衍生的國與國之間的經濟差距,而跨國通婚成為一種解決經濟困境的出口。經濟驅力雖是新住民女性與臺灣男性通婚的主要因素,但也受到其他因素影響,如同本片中清清的移嫁臺灣雖然主要是「可以多賺錢」,但也是讓她可以脫離被原生家庭視為是「壞運氣」的解方(因為她出生當日,父親就被炸彈炸死,所以她一直被視為是家裡的厄運來源)。此外跨國婚姻裡的情感面向不應被忽略,儘管片中清清與先生無法產生愛情,「其實我都很努力去當你老婆,但怎麼樣我都當不了你的愛人啊!」要離開先生時她甚至說:「這五年的生活,你有尊重過我嗎?」但我的研究和田野中也看過不少營造出真實情感、相互支持、共同經營的跨國婚姻夫妻,因此若持著「買賣婚姻」的框架,將會忽略許多穩定的跨國夫妻關係,也無法看見跨國親密關係的真實樣貌。
跨國婚姻不是商品交換,而是多種因素的交織結果,唯有跳脫「買賣」這種貶抑性的視角,臺灣社會才能真正理解新住民女性的生命故事,也才能建立更具包容與尊重的理解。
二、新住民女性是有能動性的主體
「能動性」是女性主義理論很重要的概念,意指女性或其他身處相對不利處境的弱勢者,雖然生活於受限或受壓迫的環境中,但仍有主體決定自己和自身行為的狀態或能力。我在2011年時曾發表一篇〈「我很辛苦,可是我不可憐!」新移民女性在臺生活的優勢觀點分析〉的期刊論文,從18位受訪者的經驗論證新住民女性並非如大眾論述所言是可憐的受迫害者,而是有能力在有限的機會或環境中展現優勢的主體,可以在異地文化差異的適應過程、家務勞動,以及母職實踐中創造多重意義與增權賦能,並能因應社會所加諸其身上的污名歧視。
清清在本片中就有不少能動性的展現,像是她以跨國婚姻來改善自身及家庭的經濟條件;面對先生很想要生孩子,並在每次她排卵期間強迫發生性關係,清清偷偷避孕,不讓自己成為生孩子的工具;她隱瞞在情色養生館工作來賺取更多薪資,希望盡早協助娘家蓋好房子,她才能獲得自由;當她在養生館從事販賣身體的按摩工作時,她把頭髮盤起不讓客人觸碰,以維持身體自主與界限,因為「頭髮是我們這種小姐比較可以被保護、最乾淨的地方」;當她遇到一位溫柔體貼的客人時,她決定在取得身分證之後離開先生,儘管與她關係不錯的繼女因此心生不滿。
國內已有不少研究指出新住民女性在臺身處種族、性別與階級的多重弱勢處境,須面對諸多挑戰與困難。電影裡呈現新住民女性在臺的適應困境,如此可以提醒公私部門正視、關注,並提供可對應需求的福利服務政策和資源,然而新住民女性的能動性展現亦相當重要,她們可以積極在結構限制內做出選擇、進行資源運用、塑造自身價值,在臺灣發揮社會參與的力量,讓新住民女性被視為是臺灣社會的「公民」而非「附屬者」,促進真正的多元文化平等,並擺脫新住民女性的性別框架。
三、用多元角度理解新住民女性對愛情的追求
「彈味中的嬰孩」一片活生生的呈現新住民女性「渴望被愛」、「渴望自由」的需求,在養生館遇到客人唐梅軍之後,他的溫柔、體貼與尊重,讓婚姻及工作均非自主的清清,開始檢視自己的內心所嚮,當有一個愛她的客人打動她,她面臨家庭責任與感情的抉擇;當梅軍送來她愛吃的河粉,並提醒她要記得吃飯時,清清感動不已;她開始跟梅軍約會,進而發生性關係;當她意外懷孕時,商量的人不是先生,而是梅軍;當取得身分證之後,她決定離開先生,追求屬於自己的愛情。然而看到這些情節的觀眾們,或許已經開始批評、責罵清清的不忠與不貞,意即當新住民女性在結婚來臺後愛上別的男人時,社會往往將其視為道德滑坡,甚至以「背叛」、「壞女人」等等進行評價,但我們必須了解,跨國婚姻並非「公主與王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生活」的浪漫童話,許多研究顯示,結婚過程的商品化特徵、語言隔閡、文化差異、傳統兩性權力關係的不對等、性別角色期待等等因素影響,新住民女性在夫家常遭受監視、行動限制、財務被管控、先生較少溝通或情感表達、以及要承擔很多家務及照顧工作,她們難以從先生那邊感受到愛與尊重,孤獨與匱乏感因此產生,在這樣的情境下,她們渴望被理解、被愛、被看見,是正常的情感需求。曾有一位就讀碩士學位學程的越南新住民姊妹告訴我:「不是有那個Maslow的需求理論嗎?最低是生理需求,然後是安全嘛!再來愛與被愛啊,然後是尊重嘛,最高是自我實現嘛!可是我們很多姊妹的老公給我們吃、有房子住,但是姊妹感受不到愛啊,甚至還會被當佣人,那有一天遇到一個真正愛我們的人,真的很難不去想,姊妹也是人,也有感情需求的!」
本片的情節引發我們需要用多元的視角去理解新住民女性對愛情的追求,「新住民女性愛上別人」可能意味著她們感受到了在婚姻中缺乏的情緒連結,她們渴望更平等、更尊重、更友善的伴侶關係,她們在臺灣這異地也希望結為連理的人是願意理解自己文化、語言、故事的人,無須承擔被動、忍受的角色,而是新住民女性也需合理擁有的感情意義與人生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