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迪士尼與皮克斯動畫的片尾工作人員名單,為什麼通常只有男性?難道沒有女性嗎?
2.如果真的有女性動畫工作人員的話,那麼她們在職場中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3.為什麼男性動畫師能夠繪出栩栩如生的迪士尼公主們?他們對女性的理解足夠嗎?
作者透過直線的時間軸並在某個橫切點上,將這些個性鮮明的女性藝術家獨立出來,而且以她們作為主要角色串連與凸顯所有女性在不同時代都會遭遇的相同困境。本書也旁徵博引書寫物理學的光影技術與化學的色彩調配對動畫電影美學的影響,描述這些女性在充滿陽性氣質的電影工業裡,如何在社會變遷中主動或被迫尋找個人的定位,並在對抗無所不在、如影隨形的異性戀父權體制迫害時採取的策略。我想對於稍微熟悉動畫電影史的自己來說,許多像是光學印片機的物理光學技術與化學色彩調配,在理解上已經相當不容易,然而對於(女性)讀者而言如同「有字天書」。因此最好的閱讀方法是以關鍵字上網瀏覽維基百科的解釋,如果還是無法理解也沒有關係,只要注意陽性氣質的科技怎麼影響女性動畫工作人員的去留即可。其實有許多社會變遷的重大事件,也是透過同樣的方法增加閱讀的背景知識。
作為一個著迷於格林童話與迪士尼動畫電影公主的粉絲、專注於女性主義與電影研究的我來說,本書無疑是徹底地顛覆自己長久以來的認知與理解,震撼指數簡直破表。娜塔莉亞•霍爾特透過雋永細膩的文筆,帶領著我「重讀」這段被隱藏的動畫電影史。在充滿喜怒哀樂百感交集的閱讀過程中,我赫然發現原來有這麼多女性藝術家貢獻心力甚至一生,卻從來沒有在教科書裡被提起過。在公共領域中,她們面對男性在職場的性騷擾與性別歧視,默默地領著微薄的低薪、創意與作品遭到恥笑遺棄或被剽竊,甚至幾乎很少名列工作人員名單中。而且在私人領域裡,這些才華洋溢的女性藝術家也要照顧家庭與孩子,她們有些喪偶、離婚或是忍受丈夫出軌和語言與肢體暴力,仍然堅持對於動畫電影工作的忠誠與熱愛。 我想最讓自己震驚的是比安卡與葛麗絲曾經為《白雪公主》效力,然而她們倆卻沒有名列迪士尼第一部成功動畫電影的工作人員名單中,更不用說那些超過百名的描圖上色的女性們。迪士尼工作室曾經說:「女性無法從事任何跟製作卡通相關的創意工作。這項任務全部由年輕男性擔任。」女性藝術家不僅被禁止參加故事創作會議,而且也被禁止進入頂樓的「男性俱樂部」。而參與迪士尼第二部成功動畫電影《仙履奇緣》的瑪莉,以自己的形象打造仙杜瑞拉,並為<這就是愛>精心設計浪漫長場景。作為華特•迪士尼才華洋溢的愛將,她與另一位效力甚深的希爾維亞都沒有名列工作人員名單中。這兩部手繪動畫電影先後靠著女性藝術家創作的「公主」,成功地拯救經濟陷入困境岌岌可危的迪士尼工作室,只是男性竟然隱藏女性藝術家的貢獻,更不用說其他的公主動畫電影長片或是從童話、民間故事與小說改編的動畫電影。這些才華洋溢的女性被男性主導的動畫電影工業「異化」(alienation ),她們發想的創意與生產的作品被男性資本家「強佔偷走」而沒有任何解釋,只因為她們「身為女性」這個事實。 這種情況一直到迪士尼與皮克斯財務合併、創作分立之後的21世紀才得到應有的補償,布蘭達將蘇格蘭青少女成長的故事改編成為《勇敢傳說》。這個不需要依靠男性救贖的「女孩」,讓布蘭達站上奧斯卡的舞台驕傲地說自己的靈感來源是「我美好、強壯且美麗的女兒艾瑪。」這種母女關係的緊密連結持續到《冰雪奇緣》的姐妹情誼,珍妮佛的故事情節在「姐妹高峰會」中邀請數百名女性暢談自己的姐妹相處經驗後得到啟發。她破天荒地以這部動畫電影的「女性導演」身分,第一次得到奧斯卡的最佳動畫長片獎。當男性動畫師還是不斷地從「停屍間」剽竊瑪莉的創作時,他們最害怕的「女力」其實從來沒有間斷地支撐著迪士尼與皮克斯的男性成就。弔詭的是,由男性動畫師主導的《獅子王》即使贏得票房佳績,然而他們選擇的卻是「一夫多妻制」的動物(金剛猩猩也是)作為題材。在獅群中大家長公獅子的主要工作是整天巡邏是否有外來者侵入牠的勢力範圍,閒閒無事時都在睡覺。獵捕斑馬的任務完全交給「母獅子們」,除了獵物讓公獅子首先獨享之外,成年的「兒子們」一一地被趕出獅群,因為只能有一隻大家長公獅子存在(金剛猩猩也是)。 動物界男尊女卑的「性別分工」戲碼竟然也在萬物之靈的人類社會上演,在華特•迪士尼當家時女性藝術家的週薪不到男性動畫師的三分之一。這種情況隨著20世紀末再次拒絕性騷擾與爭取工作權性別平等「游擊戰」的勝利,使更多非裔、華裔與泰裔女性藝術家進入迪士尼工作,然而她們的薪資還是沒有出現什麼變化,掌控權力的男性高層認為已婚的女性有丈夫給錢、未婚的女性不需要養家,因此「同工不同酬」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只是他們忘記英裔的希爾維亞喪偶需要撫養兩個孩子;從未吐實的瑪莉長期遭到嫉妒她的酗酒丈夫出軌和語言與肢體暴力,連兒子們都出狀況;瑞塔隨著軍人丈夫不斷地遷徙。似乎沒有任何一位女性藝術家可以像華特•迪士尼的「九大老」那樣退休,她們在創作的顛峰都被解僱離開迪士尼工作室。何況還要長期忍受性騷擾與性別歧視,我們可以想像這些女性藝術家兼顧工作與家庭多麼勞累與疲憊,儘管她們「美麗」卻也「哀愁」。「女人不是生成的,而是形成的」導致她們必須背負妻職與母職的壓力,在工作場合努力地與男性一較高下,因此這些女性藝術家主動或被迫尋找個人的定位,妥協地生存。 第一位進入迪士尼工作室故事創作部門的女性是義大利裔的比安卡,她在受盡男性同事欺凌之後選擇「遠離」是非圈。比安卡喜歡到圖書館看書與畫畫,她刻意地不參加故事創作會議,覺得「獨處」是自己安身立命的策略。源自故鄉的《木偶奇遇記》改編讓比安卡發揮長才,她是迪士尼工作室功德圓滿的典範,參與創作的動畫電影不計其數。離開迪士尼工作室之後結婚並與丈夫成立藝廊,享年97歲。雖然葛麗絲勇敢地挑戰保全人員的阻擋,試圖參加故事創作會議,但是滿腦子「飛行夢想」的葛麗絲卻無法適應充滿陽性氣質的動畫工作環境。她離職展開擔任「飛行員」的夢想,卻完全找不到願意僱用女性飛行員的公司,年僅35歲就因為罹患肺結核離開人世。辛苦養育子女的希爾維亞連跟華特•迪士尼要求調漲薪資都覺得不好意思,從來沒有被列名工作人員名單中的她兢兢業業地工作。然而她在薪資最高的戰後遭到解僱,希爾維亞隨即在米高梅片廠服務,並成為童話插畫家與卡片設計師。 被認為靠著丈夫關係進入迪士尼工作室的瑪莉,她大膽使用色彩、精於營造場景與擅長角色塑型,在單一畫面中帶動情緒,讓自己的才華備受華特•迪士尼肯定。《小飛象》裡母象與小象透過象鼻交纏的母子情深,正是常常流產的瑪莉之哀傷反應。生殖的「女力」讓瑪莉的創作源源不絕,《仙履奇緣》的成功在在說明瑪莉出類拔萃的藝術天賦與創作熱情,《愛麗絲夢遊仙境》也讓她的事業成就達於顛峰,甚至為迪士尼樂園打造「小小世界」的夢幻情境。 瑪莉與晚她一年進入迪士尼工作室的瑞塔成為閨蜜,她們倆的姐妹情誼延續到被迫離開這個讓她們投注畢生全力的職場。她們倆堅定不移的「姐妹情誼」為日常生活增添許多樂趣,也為動畫創作的發想帶來無窮無盡的創意力。個性活潑的瑞塔擅長繪畫動物,她為《小鹿斑比》撰寫的劇本得到華特•迪士尼的青睞,瑞塔是第一位立刻成為動畫師的女性。她也憑著自己的才華參與《小飛象》的創作,然而這個迪士尼工作室史上第一位被列名工作人員名單的女性動畫師,卻在完成作品之後被解僱。就在瑞塔重新回到迪士尼工作室之後,她成為《小鹿斑比》上映時首度被列名工作人員名單中的女性動畫師。瑞塔與軍人丈夫結婚並育有兒子,晚年還曾經回到動畫圈,後來因為中風離開人世。 與自己精采無比的動畫藝術成就完全相反、也與閨蜜瑞塔擁有幸福婚姻與家庭不同的是,瑪莉的婚姻與家庭簡直是一場惡夢。酗酒的丈夫出軌和語言與肢體暴力,大兒子受到思覺失調症所苦,而小兒子則是從軍離家。晚年的瑪莉是在外甥女的陪伴下渡過餘生,她死於腦溢血時迪士尼工作室發佈簡短訊息並將瑪莉列入迪士尼傳奇,她的骨灰撒入大海之後,丈夫卻對朋友冷冷地說:「他們為何把這個榮譽給瑪莉?她都死了。」我在閱讀到這裡時不禁淚眼盈眶,因為不曉得這些女性藝術家究竟犯下什麼過錯,必須遭受如此這般的「不平等對待」。其實這些女性藝術家並沒有死,而是一直被放在「停屍間」裡。因為隨時都會有男性動畫師繼續剽竊她們的想法與畫作,「借屍還魂」這些女性藝術家永垂不朽的影像創意。
顧燕翎編。(1996)。女性主義理論與流派。台北:女書文化。陶鐵柱譯。(1999)。第二性。(原作者,Simone de Beauvoir,Le deuxieme sexe)。台北:貓頭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