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不只是性別的,更是抗爭的場域。
語言(word)映現世界(world),學習認識新文字,就是學習認識新世界。當我們選擇使用特定的語彙指稱某個現象或是事件時,也同時在呈現這個語彙用法所承載的意義與對於人際、性別權力關係的觀想。也就是說,我們在說話,話也在說明我們如何運用語彙將社會某一群人進行「性別定位」,例如「娘娘腔」的用語貶抑具有溫柔特質的男性,同時也貶抑女性相關特質。語言產出於特定的社會文化脈絡,並非價值中立的存在,在父權文化下,輕易可見語言往往反映父權文化,甚至成為再製性別歧視的工具,辨識語言如何反映以及再製性別歧視,進而創造新的語彙,顛覆不對等的性別權力關係,重構性別平權的價值,不只是性別教育的重要工作,更是國家在成就性別平等文化的基本工程。解構性別歧視的語言,建立平等新文化的用語,在臺灣晚近的性別運動中,輕易可見,也非新論,例如拒絕「外籍新娘」的用法,改稱「新移民女性」;以「家庭看護工」、「移工」取代「外傭、外勞」;高雄市以「勞動女性紀念公園」取代「二十五淑女墓」;以「倖存者」取代「受害者」;以「玫瑰少年」取代「娘娘腔」男孩等等。新的用語對參與其中的各種性別者「重新定位」 (re-positioning),新的主體得以有機會獲得肯認。這也就是美國女性主義作家Audre Lord 所言的,語言是抗爭的場域 (site of struggle)。當我們有意識的使用語言,運用創新的語彙,就得以減輕社會對男尊女卑及多元性別的歧視,這也是一種社會改革的實踐。
本書為散居在臺灣社會不同角落的女性,提出三十個新命名,作為翻轉父權文化的實踐行動。謝馬力在每個邊緣化、貶抑、忽視女性的文化現象中,辨識出父權文化如何虧待女性以及跟女性關聯的特質,從這個辨識中,再用性別平權的視角,肯認多元差異的社會現實,積極直接為參與這些文化生活中的眾多女性,創造新的命名,例如奮力在職場尋覓玻璃天花板縫隙,抵抗、改寫職場性別階層的「天花女」,或是「珠母女」追求姓氏自主,翻轉從母姓的汙名,在這兩個新命名中,「天花女」拒當底層腳踏墊,「珠母女」拒當工具「豬母」,以新的命名以及意涵,讓讀者有機會採取新的身份和姿態,理直氣壯對抗生活現場隨處可見的性別壓迫。當我們不把「從母姓」狹隘的等同不良傳統語彙「抽豬母稅」,也拒絕將孕育生命的母體等同豬母,而是高調的肯認母體為孕育美麗珍珠的母貝,這個從「豬母」到「珠母女」的過程,此珠非彼豬,清楚傳遞截然不同的意象與希望,讓新的命名可以賦予母體以及從母姓的家庭力量,也讓語言就是抗拒的基地。
值得一提的是,要為每個文化現象,貼切的找到新語彙,進行解構,確實不易。在三十個新命名中,有的直白,讀者輕易一目了然,例如: 擁抱生命不同階段,崇尚優雅老去的「優魔女」;「肉彈女」對抗肥胖汙名,擁抱胖胖的身體;「小龍女」翻轉大眾對於恐龍妹的詮釋,且不受男性評價影響。「白琴女」以歌聲傳遞思念,告慰思親之情;「破瓦女」打破重男輕女觀念,掌握自己命運。「肉食女」打破性汙名,擁抱個人情慾主體。但是,有的命名想必頗費思量,呈現父權文化的荒謬,除了幽默面對,就是奮力突破重重關卡,例如「忍恭女」,關注女廁設計,燃起女廁革命;「帶子女」推崇家有稚子的女性如何克服各種出門困境。「隔山女」禮讚勇敢追逐夢想,克服職業隔離的女性。「紅包女」是冥婚的女主角,但是她不是習俗認定的未嫁先亡、一心一意要找個活老公的女性,而是要在陰間做婦運,在陰間努力蓋「單身女性集合式陰宅」,插畫中的建築廣告「融合陰間、陰柔美學與習俗對話」,雙關用語的幽默,讓人莞爾。本書也呈現臺灣女性的多元樣態,種族向度的「浮萍女」,談新移民女性、女性移工在他鄉的飄泊困境;「虹彩女」呈現女同志在社會的處境;「黃金女」對抗單身女性面對的社會汙名壓力,讚嘆她們奉行自由、自主、自信,將自我淬煉成金。作者這個看見多元差異的視野,說明性別平等從來就不是只關注性別,也要關注性別如何與種族、階級、性傾向、年紀等社會身分交織,導致女性之間的經驗與命運,並非集體一致,而是彼此多元差異的存在。
然而,解決父權盤根錯節的性別壓迫,需要長期在立法、政府施政、教育、社會等面向上改革,有時候走一步,退三步,法律雖然明定性別平等,但是性別歧視會隱藏於平等的包裝下,辨識益發困難。也因此,個人與社會整體性別意識的覺醒,才是重要的基礎工程。這本書提供一個增長性別意識的機會,讓創新命名作為一種現象翻轉,雖然不必然等同立刻解決性別差別對待、汙名與歧視的問題,卻可以是重要的行動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