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部片時最直接想到的就是「啊,這就是權勢性侵害啊」!什麼是「權勢性侵害、性騷擾」,在2023年中起,臺灣正經歷一波波的#MeToo事件,無論在公家單位或是私人企業,一件件利用權勢關係的性暴力被揭露出來,其中不乏許多是過去就曾發聲、求助,但因沒有足夠證據或直接被噤聲、沒有下文的案例。權勢關係指的是在人際互動或職場上,一方對另一方擁有較大的權力、地位或影響力,例如:教練、老師對學生、客戶對銷售員、主管對員工等,若握有權力者利用此機會或關係,進而對自己指揮、監督、照護、指導之人為性騷擾或性犯罪行為,稱為「權勢性騷擾或權勢性侵害」。而這也是2024年臺灣性平三法(性別平等教育法、性別平等工作法、性騷擾防治法)修改的重要變革,「性騷擾防治法」及「性別平等工作法」皆增加「權勢性騷擾」的定義及行為類型,不但嚴格要求企業主及場所主人責任,也加重此類案件懲罰。
像是影片中,教練利用身份及關係取得學生的信任及親近,並趁學生遇到挫折阻礙、無助有所求時,強迫與其發生性行為,學生突然間面對信任之人對其做出背叛傷害行為,當下難以辨識、接受,也影響其在面對威脅時的因應選擇,是要作戰、逃跑或者是根本無法反應的僵住。實務上很多案件中,其當下的僵化反應,也是影響其日後求助一大困境,「你是個有能力的大人,為什麼不逃跑」、「是不是你先主動去找教練的」、「過去在他有意無意的挑逗、性騷擾時,你為什麼沒有阻止還對他笑」,這些迷思觀念及究責,也困住被害人,造成反復自責檢討,是不是自己讓他人有什麼誤會,「是不是我做了什麼讓教練覺得可以這樣對我」,總覺得當下可以有更好的處理方式,或是覺得都是自己的問題,反倒忽略這犯罪行為,應該是主動發出行為的加害人需要完全檢討負擔的責任,怎麼可以強迫、忽視眼前所有的阻止及拒絕,硬是用更暴力手法而得逞的性行為。這也是近幾年部分民間團體倡議的積極性同意權「Only Yes Means YES」觀念。身旁的重要關係人的事後詢問,有時也再次鑄下對當事人的傷害,「你為什麼都要去找這個教練」、「為什麼老是獨處一室」,旁人不經心的詢問,卻造成當事人再次自我責怪檢討的源頭,再加上司法求助過程中若再反復出現這些詢問,反倒成了暗示性的訊息-要被害人檢討,這些就是所謂的「再次傷害」,有時這些二次傷害的困擾才是困住被害人復原的主要絆腳石。
這也點出了性侵害案件中的另一個關鍵「背叛議題」,影片中的珠英被信任的教練(加害人)背叛,我信任的師長前輩對我做出嚴重傷害的事;被上位者會長、副會長的背叛,知情後息事寧人、甚至輕易原諒加害人、縱容的結果反倒使其持續對其他人下手;被看似要協助他揭露一切惡行的記者背叛,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因識人不清,反倒最後成了打倒自己的最後一根稻草;甚至被自己疼惜的學生背叛,因為太想要進國家隊當選手而漠視老師真心的警告,最後又被學生家長責怪為什麼不提早揭露;又或者是最應該無條件呵護她,卻要她放下這一切傷害假裝沒事的母親背叛。本該站在身邊陪伴扶持的個個重要關係人,紛紛背道而馳,珠英非旦無法理解,也有如行屍走肉,更道出自己似已隨輕生的友人離去,斥責、檢討自己沒有勇氣結束生命。這些都是性暴力事件中,被害人反復折磨自己的現實寫照,世界裡再也沒有信任關係可言,支離破碎的生活無法專注、聚焦眼前,身心俱疲下彷彿卡在被侵害的那一刻無法脫身。
片中,珠英的困境不止這些,她同時也遇到了近幾年實務常見的新興形態性暴力大宗樣態:「數位性暴力議題」。性侵害的過程中,更被強迫拍攝一系列裸照及性私密影像,再以此威脅阻止其求助,最後為了阻止珠英現身搶先公開各種編輯過的性愛影片。這樣的傷害難以想像其擴散範圍,它像顆不定時炸彈,你無從得知影片有無再被流傳、翻拍又或經各種剪輯,多少人看過,他們會認出我嗎,這對我的生活、職涯造成極大的改變困擾,親友怎麼看我,等同宣布社會性死亡,這樣的恐懼是無法輕易降低或揮去的。片中的珠英深知這些後果,即便握有證據但只想把一切封存。她知道那對人生造成的巨大屈辱,求助就等於要公開這些事實,被迫要一次次的面對這些不堪,這些苦處皆不是三言兩語可以道盡,也不是吃藥就有機會康復的狀況。若身邊沒有正向支持的陪伴者,這些難言之隱只會不斷折磨當事人的身心,生活如同一灘泥沼。又即便我是在合意下拍攝這樣的照片、影片,只要對方事後不如意就拿來威脅恐嚇,充分可以達到被控制的手段,這在時下的性暴力議題上真的是火上添油,造成更多黑數及難以應對的戰場。
「權勢性暴力」之所以嚴重,還有一大關鍵是被害人的求助經驗,面對一個高階、有權威或被信任、重用的角色,被害人只有單方說詞,沒有其它證據之下,要如何說服別人相信被隱藏的事實,也很有可能被害人根本沒有機會向外求助或求助無效,反被指為團體的「問題製造者」,進而被汙名或誣告,這樣求助的路徑及經驗反而對其生涯及職涯造成更可怕的壓力。影片中主角珠英面對的共犯結構,是漠視犯罪行為的高位者與有權力者。許多上位者誤以為在大局著想之下,不能爆出任何負面新聞,若性醜聞揭露會造成整個體制的名譽信任崩塌,以為只要安撫及賠償被害人,口頭警告加害人勿再犯就一切天下太平,卻看不見這些就是「縱容犯法」,姑息非旦沒有協助加害人檢討改進,也幫不了被害人身心復原,而且就像片中所呈現,反復發生不只一人受害。這也是珠英的心碎心聲,不只一次道出耗竭的心聲:「為什麼大家都問我?你們應該去問他啊!為什麼都是我受質疑?為什麼沒有人要相信……」。
臺灣在2024年11月進行的性平修法,其一重點就是為避免再發生吃案及遏止共犯結構,並強調雇主、單位負責人責任,除在事件前應擬定適當措施及辧法,預防各式性犯罪發生,應教育員工什麼是性暴力、性騷擾,以增加敏感度,並學習發生時的因應及求助等方式,設法降低傷害。此外,另一個重點是雇主一旦知悉職場有發生性暴力行為,無需待當事人提出申訴,即需採取立即糾正及補救措施,隔開雙方避免再發生相關情事,並提供被害人醫療、法律及輔導等相關協助。在2025年性平三法修法滿週年的今日,很適合以這部片來檢視自己的性別意識,讓性暴力防治再前進一哩路。